第四版:文化总第2491期 >2023-11-24编印

高山与雪莲
刊发日期:2023-11-24 阅读次数: 作者:杨洪生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济南。列车将运行三十五钟。”

听到广播,雪莲悠然回头,看见高山也在注视着她,从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一股暖流又缓缓地流进她——本已冰雪消融的心湖,顿时微波荡漾。她浑身酥软,无力地又倒进他的怀里,望着窗外说:“我跟你走!”

两人见面时间太短,仅仅才有几十分钟。不过多年前她就认识他,只是从没见过面。这几年雪域高原有好多戍边英雄人物频频见诸报端。同行都知道有一个叫高山的年轻记者奔波在那儿。她见过一张他的戎装照,高高的个子,黝黑消瘦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望着远处的山脉,也没什么特别吸人之处。她却莫名其妙地把那张照片从报纸上剪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无意中翻到那张照片时她会想:现在,他在哪儿奔波啊。嗐!不必挂念的哪一挂念。有时,她会偷偷地拿她的照片放一块比对,反差太大了,一个黑黑的汉子,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女。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一说谈朋友,说对象,高山的形象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在说:“要找就找他那样的汉子。”在她的人脉圈里一群群的,一帮帮的都是些油腔滑脑的小白脸,胖胖的肉虫子,腻。但白脸的硬汉子还真难找。找来找去,今年她都快三十了。多亏有工作忙着,要不她会得了神经病。

“要不你就联系他吧。”可她又放不下架子。两人条件差别太大了,一个边陲的小记者,一个央视名记者。天鹅肉说什么也不能自己往那癞蛤蟆嘴里塞。

今天出差去济南,走进北京南站,感到候车大厅格外宽敞明亮,人流有序。“好,今天早上我的感觉不错,神清气爽的。”哎,走在她前方的那个人身材高大挺拔,两肩宽阔,一只手推着行李箱,一只手甩甩的,腿步迈的也很有节奏感,军人?那人侧头张望了一下时刻牌,他带着领章帽徽果然是个军人。“我的眼力不错啊。”此时,她心里冒出看看他的面容的想法,紧走几步她追了上去——不妥。她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她张望一下四周后,眼还是回到那人身上。他的军衣很可身,能看出他的骨骼在动。这一动使她想起一个人,日记本里那个人。“真的好像啊。”这下她的情绪复杂了,身上想冒汗。她神使鬼差地跟在他的后面走——不,游。还好,两人同乘一列车,要不今天会出洋相。巧的是两人还在一个车厢,更巧的是两人座位相邻。他放好自己行李后,问身后的她:“我帮你放放行李?”我把行李递给他,放妥后,关好行李舱门,他回头,见我在看着他。四只眼睛对流了好一会,又一会。旁边的旅客说:“别楞着了,车要开了。”两人僵硬的身子这才缓过劲来,坐了下来,两人眼并没有离开对方。她看准了,这个人就是——“高山”。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也叫出了她的名字:“雪莲。”两人的手同时伸了出来,握在了一起。按说握握手该松开,两人没那意思反而握得越紧了。

“你怎么认识我?”他问。

她用力抽出手,从手提包里取出日记本,拿出那张照片递给他。

“是我。多年前照的。”他说。

他清瘦而又俊朗。脸色黝黑,皮肤紧实,脸容显得像岩石一样棱角分明。一头浓密的黑发有点乱,那是高原上的风吹的吧。两眼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前额宽宽,鼻梁高高。浑身上下释放着一种军人才有的那种坚强——是她心目中的那条汉子。

她问。“你怎么认识我?”

他坏坏地笑着说:听说央视有个白衣仙女,叫雪莲。我曾去过——一看,颜值太高了,和我没戏。”

“我怎么没看见你。”

“当然是偷偷的了。”

“想不到你竟是个坏小子。”她抿着嘴笑着说,“晚了,我结婚了,孩子满地跑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泼到高山身上,来了一个透心凉。瞬间,他意识到这是假的。要是真的她不会那么说,她的脸也不会那么红,眼也不会放光。“好你个小妮子,这是想吓唬我。那好,我也来个——”他说,“我今年三十八了,孩子都上一年级了。”

这话雪莲听了心头也是一紧。他那个模样,在内地说他三十七、八也有人会信。不过,他嘴角上的坏坏的笑,说明她也是在逗她。她也装着坦然地说:“既然都已成家了,那我们就交个朋友吧。”

“那好啊。”他故作镇静说着,伸出了右手。

她没有接,而是说道:“证件,拿来我看看。”

他从内兜里掏出一个证件给她。她接过去打开一看,竟激动地手有些发抖。他才二十八岁,戍边已十年。她看了他一眼,骂道:“骗子。”起身她走了。

两人这才意识到列车在飞驰中。

在卫生间她看见自己的脸红得像满天的朝霞,两眼熠熠生辉。这些他都看见了去吗?我这是在干嘛啊?是在向他表白我心底的欲望吗?帅哥,见多了,但就没这种感觉。我为什么见了他会这样呢?是他情思缠绕的目光吸引了我。不,是他身上释放出来的某种气息侵袭了我。是这样吗?一切都说不清。不过她想继续下去的想法倒很强烈。她匆匆回到他的身边,那种气息气氛立即又把她包裹了起来。细细嗅来,那是一股奇异的清香。

她靠了靠他的肩,问:“你兜里有草药吗?”

他说:“没有啊。我倒闻见你身上有股香味,我曾闻过,在什么地方?是种什么香?我一时说不上来。”

说到这儿两人会心一笑。

她说:“咱俩是臭味相投啊。”说完了,她觉得那个“咱俩”用词不当。但她也不后悔。

此时,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想起身接电话,不过马上又坐下了。阿拉,阿拉的说起上海话。她以为他听不懂,话说的无所顾忌。

其实不然,上海话高山说不流利,能听个七七八八。

是她妈来电说给她找了个对象,条件如何如何的好,让她找个机会回来一趟,别错过机会。她说她有了,现在“小赤佬”就坐在她身边。后面的话她不说了,嘻嘻哈哈地起身到走廊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袭白衣的她才回来,一张无需化妆就很艳丽的脸在他眼前经过,她眼帘低垂,羞羞的,眉宇之间,全然不见了记者特有的犀利与干练。手一理连衣裙的下摆坐了下来,头靠在他身上。眼望着车外,说:“泰山到了。”

巍巍泰山,起伏的山脉动画般的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她问:“喜马拉雅山那么高,那个高度有花草生长吗?”

他说:“有啊,多着呢。雪莲是西域最美最美的花,洁白无瑕,非常珍贵。它的生命力是非常非常地顽强,旺盛,能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生长。在特定阳光照燿下,它的花香能顺风飘出十几里远。花难得一见。它的花香更是难得一闻。当地人说,见到雪莲的人是世界上最最幸运的人,闻见花香的人是最最幸福的人。我不仅见过真花,还闻到了花香。还见到了真人。”

在他的怀里,她动了动身子嬉笑说:“你们男人都会这一套。”

在她的笑声里,他在问,她会不会跟他走?说不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点的,两人在一起,她是快乐了。他问“你一个上海人,为什么叫雪莲呢?雪莲是西域的花呀!”

她说:“我爸援藏十年。”

“哦。”他说:“请你,通过你,向你爸,向援藏工作者致敬!”如此看来,是某种共同的情感,把他们三人联系在了一起。

她觉得他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了几下。她身子也顿时发起热来。一股方才闻见的那股奇异的香味又浓浓地渗入她的心扉,人特别的神清气爽起来。

“你身上的那股味,就是雪莲花的清香。”他肯定地说。

“我没见过雪莲花,但我知道雪莲花应该开在高山上。”她坚定说。

这个时候广播响的,说出“我跟你走。”的话后,她如释重负,

身上一下子轻快了很多,很多,觉得整个人像列车一样充满了向前飞奔的动能。

此时,八九点钟的太阳恰好通过车窗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整个车厢都映得亮堂堂的。

列车穿过一条隧道,像一条巨龙在辽阔的大地上风驰电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