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版:文化总第1938期 >2017-03-28编印

筑坟(散文)
刊发日期:2017-03-28 阅读次数: 作者:孙广智

在我们家乡的农村里,有一个流传了多少年的习俗;一百五,筑坟添土。也就是寒食节那天,儿孙们清早起来,要到祖坟墓田里,去给长辈的坟头添土修筑。所谓一百五,就是从年前的冬至节,交九的那天,到年后的寒食节正好一百零五天。清明节节前两天是寒食节,不过,前一天是“正寒食”,后一天是“空寒食”。“空寒食”是不能筑坟的。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每天到姥姥家去替外公去筑坟。听妈妈说,姥姥原来有三个儿女。舅舅都娶了媳妇了,被抓壮丁的带走了,后来死在芦沟桥畔,坟茔里埋得只是他的衣裳帽子。隔一年,小姨难产死了,只剩下妈妈一个女儿。寒食节别人家的青年人去筑坟的时候,她就在大门口靠着门框抹眼泪。有人说外公在坟上也很伤心,所以,妈妈就叫我每逢筑坟的日子到姥姥家去,替外公去筑坟添土。这样,外公和姥姥心会宽慰一些。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外公领我去的。到了坟地里一看,满目凄凉。荒草丛生,有的漫过了坟头。有一堆生土压倒了枯草,旁边还有一个洞口,显然是野狐狸獾什么的栖身之所。外公伤感的说;“该修筑了!”他教我怎样铲去杂草,怎样填洞堵穴,再培土拍实。按照行穴方位把坟头修筑成喇嘛僧帽形的坟头,再用白纸等距压在坟顶上。外公的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望着我说:“歇歇吧,一定累坏了。”

他点上一袋烟,继续说:“这坟墓就是死者的房屋。给他们添土筑坟,就像活着的人趁着春天坡里的农活没开始,泥抹自己的屋顶和墙壁一样 。我还记得五六十年前,我们家乡的父老乡亲都还过着穷日子,住着低矮的平房。屋顶的檩樑上面铺一层秫秸箔,再铺一层散着的秫秸,上面盖一层麦秸,麦秸上面铺上一层土,土上边抹上泥。每年春天都要重新抹泥,好抵抗住一年的风刮雨淋。”

“老年间儿孙们没有想到给老人家添土筑坟。”过一会儿,外公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年,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在清明节前的一个晚上做梦看到他死了的父亲回来了。老人家凄苦的样子,一言不发的站在屋中间,欲言又止。儿子刚想问老人家有什么事,想不到老人却扭回头走了,只是叹了一口气。他忽的醒了,这才想起来是做了一个梦。谁想,同样的梦他竟连着做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儿子跪倒老爷子面前,一定要老人家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老爷子搁下四句话,背转身走了:“冬至寒食一百五,墓庐纷乱走獾狐;布谷懒唱春闲日,忍看儿孙泥旧屋。”儿子似懂非懂,想问问,老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等天明起了床,来不及洗脸就跑到书房,请教书先生给解梦。教书老先生把那四句话写在纸上,端详了一会,自言自语:当老人的难啊!转过头,对儿子说:“他所以三次惊梦,就是对你说吧,怕你自责,不忍伤了你的面子,不说吧,他的事又解决不了。因为整个冬天,那些狐狸野獾在他的坟墓里打洞挖穴,搅闹的老人家不安生。你们当儿孙的趁着坡里活不忙,忙着自己泥屋修墙,有谁想到给老人家修筑坟墓呢?老人看到儿孙们这样,心情则怎么不难过?”

老先生转脸一看儿子满面通红,眼里滚出泪珠,忙温言细雨地说:“你也别伤心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就改,方为俊杰。古人说得好,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天下无孝子。”

儿子听了老先生的话,心里亮堂了。当着先生的面表示以后每年的寒食节,都要清晨起来去给先人坟头添土,清明节祭祖上坟。他一带头,人们都觉得这是好事,便跟着做,很快传遍四乡,形成了风俗,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