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版:文化总第2038期 >2018-04-17编印

■红楼梦研究
《红楼梦》中的元春省亲
刊发日期:2018-04-17 阅读次数: 作者:赵安胜

      我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其第十七、十八回,是以元春省亲为主要内容的重要章节。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红楼梦》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是“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元春省亲这一内容,正是封建专制制度以及封建意识形态、封建伦理纲常、封建道德礼教的极为真实、极为生动、极为深刻的解注和写照。曹雪芹以他的如椽巨笔,饱蘸着用他的血和泪研磨而成的浓墨,为我们描绘了封建专制统治之下,后妃出离皇宫回家省亲的一次盛典。

      “当今圣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念及宫内嫔妃才人入宫多年,以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这是从女儿思念父母的角度来考虑;从另一方面着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一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亦大伤天和之事。”因此,竟大开方便之门,特降谕旨,先是恩准各椒房贵戚,可以按期进宫省视。这已经是亘古莫闻的恩典;甚至与此同时,再将这一恩典做强做大:就是各椒房贵戚“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省视家人。基本条件是,必须“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在这一背景之下,早年选入宫中作了女史、近又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贾元春,也获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回府省亲。为此,贾氏宁荣二府,甚至整个宗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力以赴,置办应候。其中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最为巨大的项目,是特意为此建造了“天上人间诸景备”的省亲别墅,即“大观园”。

      省亲之日,天刚五鼓,整个贾氏宗族,就按男女分别迎候在街口和府门。然而,通过询问骑马而来的大太监,才获得较为确切的信息:贵妃娘娘在晚膳之后,还须到宝灵宫拜佛,之后再到大明宫领宴看灯,于此间方请旨,因此,大太监的推断是:“只怕戌初才起身呢”。也就是说,需到日暮之后,元春的銮驾才能出离皇宫;此时大清早起,因此,“早多着呢。”

      拘于皇家的繁文缛节,一直延宕到夜晚时分,元春才得以在仪仗护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出离皇宫内院。禁闭宫闱数载的元春,尽管终于盼来出离禁宫的一次机会,但她却并未感受到鱼鸟出笼脱网般的愉悦轻松,因为她仍处于封建专制制度、封建纲常礼教编织的网罟之中。她路经的街道之上,关防森严、围幕密遮;在街口,在府门,她受到了包括年迈祖母、生身父母在内阖家之人的跪拜迎接;落座行宫之内,她受到阖家上下的排班见礼。这一幕幕情景,连同特建的省亲别墅大观园之亭台轩馆、奇景异致、富丽堂皇、骄佚奢华,一再激荡着元春的心绪,使她心潮起伏,感慨万分。

      在正殿行过君臣大礼之后,元春匆匆转入贾母内室,与骨肉亲人相会。此间,人物的一言一行尽管依然难以摆脱封建纲常礼教的笼罩和束缚:——与生身老父相会,竟须垂帘相隔;薛姨妈及薛宝钗、林黛玉等“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就连同胞幼弟宝玉也“无谕外男不敢擅入”。——然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封建制度、封建礼仪的严酷与无情;我们还看到在封建礼教压抑之下,包括元春在内多少“人性”、“天性”或曰“自然之性”的流露与爆发。尤其是元春,在她的稍敞心扉、略吐衷曲之间,我们可以感受到她在“情”与“理”这一矛盾的撞击之中的感情跌宕和心灵痛苦。元春初见她的祖母、母亲时,“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亲生老父贾政帘外问安,元春“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在将自幼亲如手足而此时“无谕不敢擅入”的同胞幼弟宝玉引入之后,“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真是历历情景,催人泪下,字字句句,慑人心魄。

      内室相聚之后,游经大观园,复入正殿,并在这里宴饮、题咏、看戏、赏赐。元春及其家人终于可以得到更多一些的轻松和愉快,然而随着执事太监的一声“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的高声禀告,再使人物的感情跌宕达到一个新的高潮。“贾妃听了,不由得满眼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地不忍释放。……贾母等已哭得哽咽难言了。贾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銮去了。”

      “当今圣上,体天格物、地德天恩”光环之下的贾妃省亲,在贾府历时一载耗资无计的大肆筹备之后,在封建帝王的骄奢淫逸的极度铺张之中,在壁垒森严的封建纲常礼仪的严酷匡范之下,就这样倏尔即逝,算来前后不过三四个时辰,亦即七八个小时。

      我曾在一篇论“红”小文中说过:《红楼梦》“其思想含蕴与艺术技巧一样,都是需要我们长期不懈地挖掘的‘富矿’。”作为《红楼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元春省亲包含着十分深邃、十分丰厚的思想内涵,曹雪芹在其间寄寓了十分鲜明、十分强烈的思想感情,其感情色彩是十分浓郁的,是极具感染力、震感力和穿透力的。而且这一内容也是浩如烟海的古典文学宝库中绝无仅有的,是颇值得我们珍视和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