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历四月间,当你漫步在乡村公路上时,常常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浓郁的香气,循着香气找去,你一定会发现藏在树林深处的几株槐树。槐花的香气是那么甘冽和持久,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同样让人久久不能忘怀的还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从乡村小胡同里远远飘来的吆喝声:“赊——小鸡——来,赊——小——鸡——”
“赊”这个字现在已不多见,是指买卖货物时延期付款或收款。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乡亲们手里没有闲钱,因此“赊小鸡”应运而生。赊小鸡的小贩在自行车后座上架着铁笼,铁笼外面罩着厚厚的布。那些小黄绒线球似的小乖乖还禁不起料峭的春风。
母亲跟村子里的嫂子大娘们,个个都是挑选小鸡的行家里手。我常听母亲说,那些个大声高长了翅膀和尾巴的小鸡仔旺,容易养活;而那些嗓门粗冠子大的十有八九是公鸡。因为鸡蛋不但可以自家吃,还可以拿去集市上卖,所以母鸡仔备受乡间主妇青睐。
母亲她们精挑细选后,小贩就拿出账本,一一记下每家每户留了多少小鸡,以备秋天来收账。
刚赊来的小鸡仔还十分娇嫩,必须放在铺着软布的纸箱子里。天气暖和时母亲把纸箱子搬到院子里让小鸡仔晒太阳,晚上则把箱子搬进屋里。夜里气温低,箱子上还要盖棉被,当然要留有足够的缝隙,防止它们缺氧。喂食也需要循序渐进、小心翼翼。小鸡仔以小米为主食,一开始要把淘好的小米蒸熟再喂;过段时间小米不用蒸熟,只需用开水烫一下;小鸡再长大一些就可以直接吃生米了。
到了秋天,那些黄绒线球摇身一变,母鸡个个出落得体丰貌美,公鸡则一步一踱成了耀武扬威的将军。如同家里的孩子、地里的庄稼一样,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个时候,赊小鸡的小贩就会来村里敛账了。
没有任何法律条文约束,在年复一年赊小鸡的交易中,却鲜有赖账和争执。信任是开在贫瘠土壤上的璀璨之花。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因为有彼此真诚的信任,精神世界变得格外富足。小孩子们可以没早没晚地在村子里疯玩儿而家长不必提心吊胆;家家户户除非夜里睡觉,其余时间皆院门洞开;父母下地干活,孩子在邻居家吃也安心,睡也坦然……
现在人们生活富裕了,村子里的嫂子大娘们再也不用赊小鸡了。大家互相串门的也越来越少。即使在白天,家家户户也常常大门紧闭。我只有在记忆里,才能重温那如同四月里氤氲在空气中的槐花香般余韵悠长令人迷醉的吆喝声了:赊——小鸡——来,赊——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