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文化
那天是腊月二十二，公公给先生打电话，说婆婆病了，好像心脏里长了什么东西，但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先生赶紧给大哥打电话，大哥说病不太好，医生说好像是肺癌，我们一听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年近八十的婆婆骑自行车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生那种病呢？先生对着电话大吵：不可能，下面的医院水平不行，肯定是弄错了，我们再到大医院做个检查。
第二天，也就是小年，我们给婆婆办理了住院手续，先是导出胸腔的积液并化验，化验结果需要三天，先生手足无措，嘴里不住地念叨：以前的结果肯定不对。结果出来了，是肺癌晚期，已经无法手术，先生一脸无奈，一脸怀疑，反反复复问医生，是否弄错了，不会是别人的报告单吧。
不管我们内心多么拒绝真相，不承认结果，不接受事实，行动上还是配合着医院的治疗方案。尤其是先生，开始考虑一家人的行动：首先要对母亲隐瞒病情，父亲年纪也大了，也不能告诉他真相，说是得了胸膜炎；根据医院的建议，年前先抽出积液，年底出院回家过年，过了年再做化疗；婆婆是腊月二十八生日，先生提出我们这些儿子、媳妇、孙子要竭尽全力让母亲过好这个生日，过好这个年。
春节前后的这段日子里，先生天天思考这些问题：如何更好地隐瞒下去，春节前同母亲说的是积液抽出来就好了，那么春节后再住院怎么说才合理，母亲会怎样质疑，我们该怎么回答，如何圆这个谎；医生和家人都可以对她隐瞒病情，但病友间是会相互交流的，万一他们不小心说出来怎么办，如何阻止；随着化疗的进行，会出现脱发，呕吐等现象，这些该如何同母亲解释……
先生为此想了又想，费尽脑筋，有时深夜会突然问我，这样说是否合理，那样做是否可行，一步步假设，一遍遍推论，如同正在解一道数学题的小学生，既天真、认真，又严谨、较真，叫人看了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当得知人的肺里无痛感神经，不会太疼，除非扩散到胸腔或其他器官时，先生的情绪好像缓解了一些，但接着又问医生，扩散到其他器官时怎么办？
自从婆婆的化验结果出来以后，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凝重，虽然在老人面前都表现得很自然，很高兴，但心头的阴霾却使人觉得压抑。
过完年，按原计划，正月初三就要去城里住院。初二晚上，先生喝了点儿酒，借着酒劲儿，他就像孩童般和母亲撒娇，逗母亲开心，我们一家也都配合着。先生先怂恿母亲拿出当年的结婚证，我们争相看着，用相机、手机拍着。当听说母亲结婚时的旗袍还保留着时，先生便起哄般地央求母亲拿出来看看，并搂着母亲非得让母亲穿上。我们都附和着，婆婆穿上后，我们都使劲鼓掌，大声赞美着，逗得婆婆喜笑颜开。
而后，为了让奶奶高兴，儿子穿上了奶奶的旗袍，围上爷爷的围巾，拄着爷爷的拐杖，摆着各种极其夸张的造型，惹得奶奶都笑出了眼泪。他的两个哥哥也是这样，戴上奶奶的红帽子，穿上奶奶的旗袍，极力地让奶奶高兴；先生在孩子们穿完后，又叫我和大嫂、弟媳分别穿上，然后又是照相，又是大笑。
先生望着父母，望着我们妯娌三，望着三个孩子，笑着，闹着——尽管眼里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