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驰骋在初春北方广袤的田野上,除了返青的冬小麦,绿烟笼罩的弱柳,田野上空荡荡的。于是,眼睛自动开启了失去焦点模式。忽然,在漫无目标的视野里,窗外飘过一片粉红色的云彩。待缓过神来定睛看时,那抹红云已杳然无迹。赶紧收了意马心猿,打起精神仔细往车窗外瞅。隔不多时,果然前面又有一片红云冲我扑面而来。她的旁边是一家废弃的作坊,门口堆放了一些杂物。那花是复瓣还是单瓣?是桃花还是其他不知名的花?容不得我看仔细,她就风驰电掣般向我身后飞去。我无奈地收回望眼,心忽然有些痛。那么艳丽、倾情绽放的一树花,开在空荡荡的田野上,开在空荡荡的房子旁,没有人围观,没有绿叶陪伴,是那样的寂寞!
再遇见这样红色的云、白色的云、紫色的云,我都不错眼珠地目迎她的来目送她的去,以此向寂寞的她们致敬。可是,她们真的如我所想那般寂寞吗?我不知道。
那些开在公园里,开在人烟稠密的道路边的花树,时不时有人驻足观赏、品头论足、花下留影,有人会惦记她姓甚名谁,芳龄几许,会惦记她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谢,会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为她掬一把同情的泪。遇到林妹妹这样的多情才女,还会为她写一阕葬花词,把零落入尘的她们埋入香冢,让她们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样受人万般呵护的春花就不寂寞了吗?我亦不知道。
兰花本来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不想让世人知晓,可终究还是逐渐被人发现,孔子看到她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慨: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陈子昂赞叹道:兰若生春夏,幽独空林色。兰花再也不能独居幽谷了,她渐渐被中国文人移来大雅之堂,借以寄托他们高洁的人生理想,荣登“四君子”之列。可是在第一位遇到她为她所感动的文人之前,已经在幽谷待了千万年的她可曾觉得寂寞?
我们的花魁牡丹也不是生来富贵,她能耐受严寒的天气和贫瘠的土壤,在荒凉的黄土高原粗犷蔓延滋长,当地人甚至把她的枝干当劈柴烧。可她却幸运地遇到了武则天。武皇发达后忘不了家乡陪伴她度过少女时光如她一样卓尔不凡的牡丹,想方设法把她引种到了洛阳,一时间牡丹名动京城,成为盛唐上流社会争相睹卖的时尚尤物。姚黄焉,魏紫焉,各种极品层出不穷,一时间身价扶摇直上。一如武则天由一位乡野女子变成大唐帝国的女主,牡丹也由名不见经传的凡花摇身一变成了泱泱大中华的国色天香。
牡丹花形硕大,色彩艳丽,形态妩媚端庄,满枝碧绿的叶子更衬托她仪态万方。她经久不谢,花瓣谢而不凋,谢时整朵花从茎上落下,谢而不败,气度雍容华贵。说牡丹是花魁当之无愧。可是高处不胜寒,有几人能真正读懂花魁的心?
相比之下,那些争春的桃花、杏花、梨花、李花……体形就可怜了很多,这些花不能以体形见长,更没有绿叶衬托,只好在数量上作势,你看她们,满枝满树,密密匝匝,挤挤挨挨。乍看上去颇为壮观。可还有比桃杏李梨更小巧玲珑的花,还有那么多无名小花,她们是不是就无人问津了呢?
某日晨我散步郊外,偶然看见前面刚有了丝丝绿意的草坪上,点点斑斑的那是什么?走近了俯身细看,原来是紫色的小花,她实在太小了,即使开得连成片稍微远一些也看不分明。可是当你走近了,却发现她虽然个头不起眼,但花瓣翘若兰指,煞是灵动可爱。我们老家把这种植物叫小米,她的果实曾经香甜了童年馋嘴的我和伙伴们的齿颊,可是童年的印象里却没有紫色的花,今日一见喜出望外。我拿出手机一顿狂拍,这时走过来两位老太太,她们在我身边停下脚步,搭眼一看便兴冲冲地议论道:“呀!这不是小米花吗?”“对啊,也叫口袋花的。”“今年天旱,要是多下点雨,这花开得还好看。”老太太们流连许久才走开,我望着她们的背影突然心生感慨:原来女人到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年龄,看到小不丁点的小米花,依然会怦然心动,心花怒放。
可不是吗?我年逾古稀的母亲也是嗜花如命。有一次我特意给她买了一盆价格不菲净化空气的绿植,可母亲却不屑一顾,她说自己只喜欢开花的花。母亲自己培植的天天开、蟹爪兰、令箭荷花、大头兰、佛手、茉莉等等,阳台上一年四季有不谢之花。虽然没有名贵的品种,可一看到那些五颜六色、一天一个样的花儿,母亲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年春天我和姐姐陪母亲去秦皇河郁金香风情园看花,我们姐妹俩用各自的手机给母亲拍了许多照片,可母亲还是执意要我们用她的老年手机拍郁金香,拍她与花的合影。我们告诉她老年机像素太低,效果不好,可母亲却说:拍得不好没关系,我什么时候想看就什么时候看,这样多方便。
女人天生爱花,女人本身就如花。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把女人形容为花,或把花形容为女人更贴切的了。不止三岁娇娃笑靥如花,二八少女娇艳如花,三、四十岁的女人典雅如花,就连八九十岁的耄耋老妪也是心事如花。每一个女人,不管是媸是妍,是穷是富,是来自乡野,还是都市,不管是早是晚、是有是无,不管是默默无闻,还是名噪一时,她都是妆扮了春天的一朵花。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不管有没有人赏识,不管多晚才绽放,花开本身就是生命的绚烂与辉煌。
春天是百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