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夜用黑暗将天地融为一体,浓稠的黑暗包裹着大地,山川、河流、村庄、树木、声音,一并混沌在黑暗里,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偶或惊醒,意识摇摇曳曳幽游如黑暗的一份子,陡然生发出磅礴的孤独和无边的寂然。
咯咯咯,鸡窝里,公鸡的第一声啼叫似是穿越了亘古荒蛮,飘摇而至,孤独而荒凉,伴着朦胧缥缈,浸入人们酣实的梦,引发一轮唇齿不清的梦呓。
“嗤——”一根火柴穿戴起火红的新衣,把黑暗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发出生命的绝唱,凝结成光和热流淌进黯然的煤油灯。煤油灯被唤醒,憨憨的张着混沌的眼睛,一闪一闪,左推右挡,和黑暗奋力抗争。微弱的光线里,女人的身影被摇曳的灯光贴在墙上,任由昏黄的灯光长短胖瘦抻拉挤压。女人摩摩挲挲穿衣起床,给孩子们掖好被角,下床熄灯,身形即刻融化在黑暗中。
拉开屋门。院子里,黑暗依然粘稠。镰刀、锄头、铁锨、犁铧沉沉睡在过道一隅,筢子和背篓被粗糙的手摸索惊醒,趴伏在女人肩头,穿行在无人的街道。
黑暗已消融得半满不浅,天地间有了些许间隙。昨夜北风吹着尖利的哨子,如千军万马驰骋在天地间,所向披靡。树木在寒风中丢盔弃甲,枯枝败叶散落一地。寒风退潮一般偃旗息鼓,树木静默,兀自疗伤。枝叶密密麻麻铺陈在地上,一片片灰褐色的叶子,由于水分丢失而皱缩蜷曲,挨挨挤挤排开了,远远望去如布满波纹的湖面,蔚为壮观;近观则如一条素淡的地毯,片片落叶衔接,形成纹路清晰的工笔画。
女人迤逦而来。
这里是她今天的主战场。
“哗!哗!哗!”落叶在筢子的指挥下唱起欢乐的歌,轻捷地荡起身子,蹦啊,跳啊,与小伙伴们拥抱在一起,一堆,两堆,三堆……一个个小山丘连绵起伏。一滴汗珠悄然落下,砸到一片叶子上,叶子疼得“哎哟”尖叫了一声,瞬间又全身暖流涌动。
黑暗已稀薄得如一张透明的黑纱,公鸡的啼叫此起彼伏,如抛出的一粒粒石子,在黑暗中旋转跳跃,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男人伸个长长的懒腰,打着深深地哈欠,用粗糙的手捉住扁担,踏着轻快的步伐,摆动臂膀,两只空空如也的铁桶欢快地左右摇摆着身子唱起悠扬的小曲,远远近近的街道上,小曲嘈嘈切切遥相呼应,狗吠声如塘中水泡一般这边那边不时冒出来点缀其间。男人返回的脚步铿锵而稳健,扁担和着步子上下起伏,盛满水的铁桶沉稳而庄重,竭尽全力阻挡着水的调皮,水在桶中欢呼雀跃,少部分跳跃而出,跌落地面,饱满圆润的身体眨眼间被尘土吞噬,只留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黑暗被光明一口一口吞噬。天地间混混沌沌的黑逐渐消退。晨光熹微,天地分离。
女人将腰身弯成一张弓,硕大的的背篓扎扎实实地装满叶子,稳稳盘踞在女人背上。脚步起起落落,背篓内的落叶也被震颤得发出阵阵叫嚣。汗水如一条条爬虫,蜿蜒地攀爬过女人的胸腹。微微的喘息和着沉重的脚步声,有力击打着冬日硬邦邦的土地。
哗啦,背篓里的落叶被倾倒在小山一般的柴堆上。落叶叽叽喳喳彼此打着招呼,女人的脸红红的,绽出一朵红色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