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文化总第2129期 >2019-03-29编印

春雪
刊发日期:2019-03-29 阅读次数: 作者:路秀华

  鲁西北冬天一马平川的原野,草枯死了,树叶凋零了,河流和湖泊结了厚厚的冰,好像一位终日板着脸的老先生,燕子和大雁归南了,青蛙和刺猬睡大觉了,剩下麻雀“叽叽”说着独单,喜鹊“喳喳”喊着空旷,路边的冬青和松柏,田野里的冬小麦,这些原野上屈指可数的生灵,都灰蓬蓬地偃头耷脑。她就像一位慵懒的村姑,发不梳脸不洗,一身臃肿的棉衣趿拉着拖鞋,整个人恹恹地乏善可陈。

  是雪变心了吗?整整一个冬天仅仅打了个照面,北方的原野孤寂而又悲伤。即使春早早地来临,她依然无精打采。

  就在她黯然神伤之际,在情人节前一天晚上,春雪决意要给她一个惊喜。不招摇不铺排,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做着无言的表白,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情人节傍晚。那雪花,有时放慢了节奏在时空里尽情徘徊,是想尽显他曼妙的舞姿,还是表达内心的缱绻?有时又淅淅沥沥如春雨般泣诉,有时又停歇了,想是在回味在酝酿,这该是怎样一段跌宕的心曲啊?

  春雪是那么善良解意,从不辜负恋人的一分一毫。冬青的每一片叶子上、树枝树桠上、芦苇和枯草尖儿上、湖边公园小桥和湖面上……到处都能看到他惊鸿般的身影。拱桥起伏出美丽的曲线;湖里的冰不再板着脸,那雪好像爬上他脸颊的红晕,又像弯在他怀里的恋人,与我们隔得远远地说着体己;鹅卵石和水泥板的蜿蜒的小路被雪铺陈得边角分明,可以想见修建时的匠心独运、苦心孤诣;高高的路灯戴了一顶圆圆的白色的小毡帽,俏皮而讨喜;仿木的、绿铁皮的垃圾桶围上了薄薄的白纱巾,好像也在告白自己冰心可鉴;停放在道边的哈罗单车,车把上、座子上、筐子里、脚蹬子上,恰到好处均匀地落了一层,蓝白相间,这样一打扮那车子霎时灵动起来,仿佛一个清新靓丽的精灵。

  清晨春雪后的原野,就像那个村姑潜意识里美与爱苏醒了。她把乌黑的秀发盘成美丽的发髻,白皙俊俏的脸上薄施粉黛,脱去棉衣和拖鞋,穿上漂亮的旗袍和高跟鞋,整个人瞬间变得亭亭玉立,移步莲生,摇曳多姿,风姿卓约而又温婉多情。

  公园里有一处六角形的房子,远看上去淡黄色与浅红色相间的墙壁,再加上房顶洁白的积雪,原本平常的房子立刻有了飞扬的神韵,变得那么明艳动人。可当我渐渐走近想取个近景看个分明时,却发现房顶上的白色越来越淡,最后几至于无了。无限惆怅之余,我终于醒悟,这就是春雪独有的淡而无痕、淡而有味的美丽了。

  在中国传统的审美里,淡是一个何其重要的因素,与人交往讲求“君子之交淡如水”;修身处事讲求“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评价诗歌的艺术风格和境界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冲淡”;中国画,无论是山水、人物、风景、花鸟,讲求的是“恬淡冲和、自然和谐”,西方人钟情的油画,在康熙大帝看来简直就是脏兮兮的;中国传统音乐,丝竹笛箫琴筝,讲求的是“悠扬淡远”;中国人品茶,也崇尚“似有还无、淡而有味”的至高境界。“淡”,既有稍纵即逝的美感,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又是一种态度,一种人生观,恰到好处,适可而止,不拘泥不执拗,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洒脱。如此说来,人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喜爱这春雪,不赞美这春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