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文化总第2137期 >2019-04-26编印

我的父亲母亲
刊发日期:2019-04-26 阅读次数: 作者:吕占民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时光如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眨眼间已经是知天命之年。每每临窗望月,为自己儿时的一些肆意妄为而内疚。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有了一辆自行车,金鹿牌的,是我在供销社上班的姨夫单位里替换下来的,我的父亲盘了过来。那个时候,家里有一点玉米是舍不得吃的,父亲便每天早晨天还不亮就用自行车驮着玉米,推着走上一里多地,爬上将近十米高的黄河大堰,再走五里地,过黄河渡口,到黄河以南再走上百十里地,换成钱,再回到家买成地瓜干吃。地瓜干比玉米便宜。为了省钱,我记得那个时候买地瓜干也是捡着被雨淋过的或者发霉的买,为的是便宜,只不过,吃起来就要苦的多了。有一天下午,我放学以后,偷偷把自行车推到村里道上,学习骑自行车。刚开始不会骑,就把自行车推到一个高坡上,一个脚站到自行车镫子上向坡下溜。一不小心摔倒了,自行车也摔得一蹬镫子就落链子。心里害怕,就推回家,不敢和父亲说。第二天早晨,父亲起来向车子上装粮食,我在被窝里听得到,但是不敢看,也不敢和父亲说车子摔坏了。父亲就装上粮食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父亲推着装满了粮食的自行车走了一里多地,爬上将近十米高的黄河大堰,在黄河大堰上想骑上自行车走一段路,但是,骑上自行车一蹬镫子链子就落了,挂上链子再骑上自行车再蹬蹬子链子又落了……父亲又累又急,只好又推着满满一自行车粮食回到家。事情虽然过去四十多年了,父亲也许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自行车为啥坏掉,而知天命的儿子却成了内心永远的愧疚!

  到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武术热的时候。我从体育教师那里学到了一套小洪拳。听说还有大洪拳、八卦掌,心里就痒痒起来了。所以,就想拜托本村一个在县城读书的给买回几本《武林》杂志来自己学习。虽说那个时候一本《武林》杂志仅仅几毛钱,但是,家境贫寒,上学也难得吃个玉米面窝窝头,只能吃地瓜干窝头,家里是不可能给钱买什么《武林》杂志的。那个时候,父亲在黄河大堰上做苦力,用背扛数百斤重的大石头,给人家装卸货船,挣几个钱养家糊口。父亲背着数百斤的大石头,从船上走过数十米的木头跳板,到岸上,再走上数十米,甚至上百米才能放下那压得父亲弓着背身体接近90度的大石头。父亲和村里好几个人都一起干这活,他们相信父亲,就让父亲给记着账,一起领回钱来存放着,过一段时间一起发放。父亲就把他们辛辛苦苦背石头挣来的钱存放在我家现在还在用着的那个木箱子里。在武术热的诱惑下,我借着母亲在坡里做农活,给我钥匙让我回家做饭的机会,哆哩哆嗦地打开箱子,偷偷拿出五块钱,买了几本《武林》杂志。我记忆模糊了,但是,父亲晚上在油灯下紧锁眉头,握着铅笔头在灯下算来算去,唉声叹气的情景,至今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现在五块钱已经不算什么,但是,在八十年代那个随人情只有几毛钱,最多也就是一块两块钱的年月,五块钱的份量可想而知。而这个五块钱,也只有父亲从自己背石头挣的钱里面给补上了。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了,父亲至今也不知道是我这个儿子偷拿了他的钱吧。五块钱,父亲要背几千斤、几万斤石头才能挣得来啊!

  1985年,我考上了惠民师范学校。父母亲为了祝贺,送我上学,特意包了一锅西葫芦馅的烫面饺子。我知道,那是父亲母亲尽得最大的努力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六十多里地,送我到学校。父亲给我办好入学手续,把住宿等等一切事安排妥当,给了我一块钱一块钱摞起来的三十块钱,是让我购买饭票的。父亲给了我钱,又问我够不够,那个时候不懂事的我只想着自己手里多一点钱就能够多花一点,就没有明确说够不够,只在鼻孔里嗯了一声,那一声,低的连自己也许都听不到吧。父亲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绢,解开手绢,把一毛钱一毛钱摞在一起的两块钱给了我。然后,父亲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那时,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父亲没有吃中午饭,又累又渴。本来父亲想在路上喝碗白开水的,但是,一翻口袋,连一碗白开水的钱——二分钱也没有了。于是,我可怜的父亲只能任由干渴裂了嘴唇,又累又饿又渴,有气无力,六十多里地,骑着自行车将近傍晚,才回到家。

  惠民师范学校毕业的时候,清河镇老乡都分配到了我的老家清河镇,我却好像是被上苍愚弄一般单独一个人分到了申桥。分配的不如意,使我心里烦透了。约了最好的同学到家里喝酒解愁,喝的酩酊大醉,嚎啕大哭了一场,在天井院子里铺上一个蒲子毯子睡着了。那一夜,我不知道父亲母亲是怎么度过的。但是,后来的一些事,才是我至今也不能原谅自己的。当时的我心里烦闷,就骑着自行车出了家门,临走,只对父母说是到同学家里玩,其他什么也没有说。而父亲母亲知道当时的我心里烦闷,也就不再问什么。我骑着自行车,到姜楼,到大年陈,到淄角,到魏集,到胡集……走过了几个乡镇几个村街几个同学家,走了多少天,直到现在我也记不清了。最后,我拖着疲惫回到家,父亲母亲还是像我临出家门的时候一样平静地迎我回家,给我做热饭吃。当时,我只是自己出去散心了,完全没有考虑父亲母亲当时的感受,更没有考虑父亲母亲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对待父亲母亲是何等的残忍啊: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我也更没有手机,所以,我到底在哪里,到底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回家,父亲母亲是一无所知的。父亲母亲没法问我,父亲母亲只有每天等,父亲母亲在等儿子回家的那段日子叹了多少气,不眠了多少夜,流了多少泪,担了多少心,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现在我每每想起来,我的心在绞痛。

  随着我参加工作,父亲母亲还是处处为儿子着想。担心儿子工资不够花,每次回家,父亲母亲总要我带上一些面,带上一些菜,有时候还要把自己辛辛苦苦干建筑活挣来的钱给我填补我,我实在不要,就偷偷藏在面袋子里,直到我到了县城家里,才打电话告诉我钱在面袋子里。

  我集资买宿舍楼,父亲母亲求亲戚告朋友借钱帮我凑钱。

  我的儿子考上大学了,父亲母亲给我送来钱,说是给我孩子上大学用。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到底是我在尽孝奉养父亲母亲,还是父亲母亲在养育一个五十岁的儿子呢?

  五十知天命!我已经是一个儿已长大的父亲。每每想起自己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的那些往事来,我也就难以安眠。而我唯一能够做的,也许就是常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