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般轻轻地划过,带走了一片尘埃,却沉淀了亘古不变的历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历史的遗迹冲刷得愈发透亮。
许久没有回到承载村里几代人童年记忆的故乡老村去了。因为几年前,老村已经搬迁到位于成官庄社区的成官庄新村了。
搬迁之前,村里老人小孩儿喜形于色,大都欢呼要赶快离开老村,离开这个穷地方,住上高楼大厦,开始新的生活。而在我的心里,故乡的老村与城里的高楼大厦相比却是另一种美丽。我对我们这个老村的无限留恋之情,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本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农家田园生活,虽算不上世外桃源,想想也够惬意。等到人们住上了现代的高大楼房,现在但却怀念起老村来了。母亲说:“我和你爹到坡里剜了几天的曲曲菜、婆婆丁,我们给你和你二哥一人准备了一份,你二哥刚拿走。这是你的。”撮一口泛着浓香的武定府酒,年逾八旬的父亲深情地对我说:“这些,你们在城里吃不到的。”
是啊,和现在抬眼就瞥见高耸入云的冷水塔和烟囱,临近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充满尾气的宽阔公路的住宅小区相比,记忆中的老村的天是湛蓝的,高远的,和着云卷云舒,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老村的树林浓绿的、连绵的,环抱的;老村的土屋土房好似依偎在襁褓中的婴儿,香甜的睡在母亲的怀抱里;老村的水是清澈的,香甜的,在门前池塘边的古井掬上一捧水,吸吮入口中,甘之如饴,津津有味,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一到夏天,特别是一到晚上,最好是雨后的夜晚,“呱呱呱、咕咕咕……”我家门前满是荷叶荷花的池塘里,一只只翠绿的青蛙鼓着白肚皮蹲在布满水珠的荷叶上不时地张开大嘴欢唱着。蛙声伴着荷花清香不停地送入人们的耳内,简直就是一支令人陶醉的古典交响曲。
随着新村大楼的建成启用,老村里的人慢慢地搬离了。村里只剩下一片片断壁残垣,老树古巷旧房子,依然守护着那个孤独的古老村庄。俗言“人走茶凉”,不知道人烟稀少,黄花满地的老村是否也一样拔凉。
多少次魔幻般的梦中,我一次次回到了那个充满蛙声荷香的老村。
梦中,我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健步走在遮天蔽日的村边小树林里,走在古村的曲曲折折的老街上,寻找那一条条曲径通幽的小巷,那里有我童年的一串串脚印,那里有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藏身处,我要追寻一个个童年的故事。
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住上楼房没有几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追忆起过去生活的老村、老屋、四合院。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前两年还不愿意住一楼的人们,却一下子都愿意在城里买一套带院子的楼房,幻想着在家没事儿时,在楼房下面的小院里自己种点菜。这不正是对童年时候老家蛙声的回忆和怀念吗?小院好买、蔬菜好种,这种甜美回忆中的自然情景,今天到哪里去找?
睡梦中,不时从坡地里传来几声“哞哞,哞哞……”的老黄牛叫声和从深巷里传来的“汪汪汪”的犬吠声,听来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在那缓慢而庄严的牛叫声和热情欢快的犬吠声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听到集结号一样潮水般涌入老村成官庄标志性的十字大街广场上。人们井然有序的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板凳上,时而侧耳看成延常爷爷、小周村爷爷在舞台上演唱的京剧《苏三起解》,成忠珂爷爷和小叶奶奶在舞台上唱的吕戏《井台会》、《王定宝借当》;时而伸长脖子听那说书人钟孙村小由滔滔不绝演说的评书《杨家将》、白桥村白曰华栩栩如生演唱的西河大鼓《岳飞传》;时而坐在板凳上瞪大眼睛静静看着黑白电影《李二嫂改嫁》、彩色电影《月亮湾的笑声》,人们在看戏、听书、看电影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街上振峰大爷的茶馆的吆喝声,不时引人分散注意力,偶尔回头瞅一眼。
就在电影《月亮湾的笑声》传出的的欢快笑声里,我似乎听到了校屋里朗朗的读书声。那不是十字大街西侧我的启蒙母校吗?洁白的墙上用鲜红的油漆刷出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依然那么醒目,任凭风吹日晒雨打,没有褪掉一点点颜色。推开了那扇老木门,校园中的花坛里红的、黄的、白的菊花正开得正盛。课堂上,大木板拼成的黑板,厚厚的青条石做的课桌,成立业老师在讲台上教的聚精会神,学生听得入耳入心。北屋教室里赵国增老师在讲地主和长工的故事、南屋教室里成印国老师在教唱革命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突然间,下课的钟声响了,尽管这钟是用一块钢板做成的,但那也足够穿透到村子的的旮旯拐角。一瞬间,热闹的校园停止了呼吸,留下了钟声悠长的回响,仿佛在低声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虽然没有你想要的花园,没有你想用的课桌,甚至连一个像样的钟都没有,但孕育出的却是进步的思想和高尚的灵魂,成就了无数孩子的梦想。”
我恋恋不舍地从校园走出来,走向西街村边的大堰(村围子)上,俯瞰高高低低的老村院落,发现了西街池塘北面我家的那个熟悉的老院子。
我家这个四合院西依旧时的姑子庵,风水特别讲究。院子坐落在西街十字路口西北侧,在院子东南角开大门,门前是父母种的一棵大槐树,院子正前面是一池满是荷花的方形水塘,一群群鸭子和白鹅悠闲地畅游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里,池塘北岸是十字街通往王肖村的大道。大道边遮天蔽日的大柳树下面,一条黑狗一只耳朵贴在地面,在静静地观察着到村里赶集买东西的来往路人,时而睁眼抬头看看四周,俨然是一个警惕性极高的警察。几只老母鸡“咯咯咯”哼着小曲儿悠闲地从黑狗身边走过。池塘西北角柳树下面有一眼明代古井,不时有人挑着水桶来此挑“四街最好喝”的甜水。
院子里,北屋屋顶上竖起的烟囱格外显眼,高高地耸立着,飘着淡淡的炊烟,那好像是慈祥的母亲正在为我们准备美味的晚餐:煮玉米、煮地瓜、蒸豆荚、蒜末凉拌蒸茄子,还有锅里飘着菜叶、冒着热气的玉米粥。那时那刻,我像插了一对灵动的翅膀,一下子飞进了温馨的小院。院子里父母也种了一棵大槐树,夏天乘凉用。槐树西面的小菜园子里,白菜、韭菜、萝卜、芫荽、大葱、茄子长得郁郁葱葱,尤其是半墙上伸出的那几棵丝瓜格外茂盛,把小院装点得如诗如画。这里,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地膜……院子西边棚子里养了一头调皮的小牛摇摆着尾巴啃着青草,西南角猪圈里养着一肥头大耳的母猪,几只猪崽正拱着猪妈妈嗷嗷待哺……
这不正像是来自北京的闫洪明先生在黑楼村建设的蛙声小镇吗?
小院里整齐干净,土北屋五间,土南屋三间。北屋是主房,南屋曾是大哥、二哥和我结婚的住房。我轻轻地推开了院门,木制门轴发出了长长的吱呀声打破了静谧,让人感觉有点神秘。走进屋内,迎着正门的八仙桌上放着暖壶、茶壶、茶碗,茶水热气袅袅升腾。正北墙上贴着毛主席、邓小平的画像,两侧是我家历年的全家福合影。我、我的儿子偶尔回家就住在父母给盖的西里间,老父亲、老母亲住东里间,收拾得也很干净。一个长长的烟斗放在炕沿的油布上,依稀带着点火星,好像父亲出门前忘了熄灭一样。
我拿起烟斗,尝试着吸了一下,结果把我呛得眼泪直流,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把我从梦里惊醒……原来又是一个美丽的思乡梦。
一个人不管走多远,都忘不了生长的故土,那是因为故乡的人最亲;一个人不管生活得多富有,总怀念那一口清茶淡饭,那是因为故乡的味道最醇。
啊,我的充满蛙声荷香的老村、老家、老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