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文化总第2238期 >2020-05-01编印

海棠花开
刊发日期:2020-05-01 阅读次数: 作者:路秀华

  阳春四月里,路边海棠树上红艳艳的蓓蕾陆续绽放出白里带粉、粉里带红的花瓣,那花并蒂生出好几朵,每一朵都有细长的茎连着,所以即使海棠花一股脑儿地绽破,也并不显出拥挤。清风拂来,长茎便摇得花团乱颤,袅袅婷婷,煞有神韵。还有那碧绿的新叶甘做背景,映衬得海棠更加明艳动人。

  海棠花不似迎春、桃花、杏花、梨花,赶着趟儿争春报春,也不似牡丹、芍药、荼蘼矜持着非要为谁殿春、压轴而争个孰高孰低,她就选在乍暖还寒多风雨的清明前后,悄无声息地绽放了,不炫耀,不扎眼。

  虽然这么低调,可她的卓约天资还是深为人赏识。富贵人家爱把她跟玉兰、牡丹、桂花一块种植,寓意着“玉堂富贵”;《红楼梦》里宝钗黛玉等人结成的诗社也以她命名,并且诗社开篇之作就是群咏白海棠;苏东坡对她更是心驰神往,以至于“惟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居士的心不可谓不诚;然而海棠好像从来不为这些而动容。

  我不似贾宝玉,固执地将身边的姐妹比拟成这花神那花神,也不似蒲松龄会让花木幻化成人形来人间寻求真爱,但我却固执地认为万花有灵。就像在茫茫人海里我们总能找到一生的伴侣,在众香国里,当某一种花与某一个人或一见倾心或日久生情,彼此的性貌和脾好契合了,他们也可以结成知己。这也就为周敦颐独爱莲、武则天独爱牡丹、陶渊明独爱菊、林逋独爱梅找到了最好的注脚。

  中南海西花厅本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父亲——摄政王载沣住过的西花园,里面广植海棠,然而这位身份尊贵的王爷却不是海棠的知己,那时的她仿佛是囚禁在园子里的花奴。直到有一天,他来了,风尘仆仆,一看到海棠花就相中了这个园子,从此二十六年,他们朝夕相伴没有分离。

  海棠花明艳而不招摇,卓约而又淳朴,繁茂而又不喧闹,一如他虽位高权重风华绝代,但从不自矜自傲,而是甘为孺子牛,甘为人民的公仆,那么谦恭那么朴实那么和善那么勤奋。海棠花跨越千万年岁月的沧桑,经历无数次自然和人世间的风雨,终于等到了独属于她的知己。

  他是那么忙碌,不是通宵达旦伏案工作,就是脚不沾地行色匆匆,忙得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陪伴家人,身患重症没有时间住院,更没有时间陪伴海棠花。园子里的海棠花花开、花落、结果、树叶飘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发出一点声息,好像生怕让他分心。他偶尔累极了来园子里散步,或者脚步匆匆经过园子突然想起什么驻足抬头,明艳艳的海棠花赶紧绽放莞尔一笑,他也报以会心的一笑,顿时浑身的疲惫立即烟消云散了。那么多日的寂寞等待值得了,他的时间甚至不属于他自己,海棠花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生前没有子嗣,没有财产,他把个人得失荣辱置之度外,他全部身心想到的做到的就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走后没有墓碑,他的骨灰撒在了他热爱的祖国的山河和大地上。有人说人有三死,直到没有人到坟前祭奠说明世上没有人记得了,这个人才算彻底死去。而他虽然没有后代,但却世世代代为千千万万人怀念,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获得了永生。

  西花厅的海棠依然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但花开是寂寞,花落亦是寂寞,以前没有、以后再也不会感遇到他——我们的周总理这样的知己了。

  一阵风吹过,路边的海棠花飘落一地,细看去,那分明是滴滴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