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姨奶奶的村子到公社驻地,大概有七、八里路,中间要路过一个叫“油坊店”的村子。这是一个有八百多人口中等村子,因为村里解放前有一户大地主家开了一个大油房,村子由此而得名。
这年的麦收季节,村子里出了一件怪事:有一个叫“贾老六”的老头死了,家人给他穿上“送老”衣服,放在“灵床”上准备下葬,这时突然来了“天气”,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因为麦场上还晒着麦子,生产队赶紧召集人们去“抢场”,等人们抢完场回来,发现老头穿着那身“送老”的衣服跑到了院子里,人们以为是“诈尸”了,吓得四散逃窜。最后看见这老头翻过了墙头,跑进了坟地。因为“油坊店”的人都姓贾,这片坟地是他们村的老坟,有十几亩地大,里面长满了松树柏树,平时都阴森森的,并不时从里面传来几声猫头鹰或是乌鸦的叫声,胆小的人不敢一个人进去,这时候,阴云密布,大雨将临,更没人敢进坟地去找。当人们回到了“灵堂”,发现老头还躺在“灵床”上,只是没了身上穿的长袍和马褂。
这个“贾老六”就是他们村油坊的“老掌柜”。
解放前他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土地好几百亩,县城街面上有好几家店铺,家里开了个挺大的油坊。“闹鬼子”的时候,他们兄弟六人分了家,农村搞土改时,他只有一个油坊和几亩薄地,划成分时被划为“小土地占有者”,属于“富裕中农”,上级号召公私合营,他把油坊合给了集体,成了开明人士,也没有分他的浮财,日子过得比较殷实。老头平时自己住在油坊的大院里,院子在村的最东边,院子的北面是三间的油坊和放油碾的大敞棚,东垣墙边是几棵杏树,南边是三间南屋和放杂物两间敞棚,他就住在那三间南屋里。油坊只在农闲磨油,平时大院里就老头一个人。这一年的麦收季节突然无征兆的死了,在当时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下,基本属于寿终正寝。家人找出了他送老的衣服给他穿上:里面穿棉子(丝绵)的裤袄,外面是驼色的绸子长袍和黑缎子马褂,头戴三片瓦的毡帽,基本是他解放前当掌柜时的装束打扮。
大雨过后,人们把老头重新装殓后,抬到坟地里下葬,在坟地里又找到了那身驼色的长袍和黑缎子的马褂。这事在当地传了很长时间,而且越传越邪乎。
这年放了寒假,我又去了姨奶奶家。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去找“憨三叔”玩儿,见面后,“憨三叔”十分神秘地问我们:“听说油坊店今年麦季里发生的事了?”我们当然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了,怯怯地点了点头,这事想起来都觉得恐怖。他诡秘地笑了笑,用略带自豪的口气说: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吧:今年我们生产队头场麦子下来的早,队长想早交公粮,能得到公社的表扬,便派我们几个青壮劳力赶上牛车去送公粮,路过油坊店村的时候,正赶上天要下雨,人们正往场院里去“抢场”,我看到村东头油坊大院里几棵杏树上的杏快要熟了,就对伙伴说:你们先走着,我偷几个杏给你们吃。你们知道去公社粮站的路是从油坊店村穿过,然后再向北走,我想偷了杏,然后抄近路穿过他们村的坟地就会赶上他们。当我爬上墙头准备摘杏时,一脚踩空,掉到了院子里,我想院子里一定没有人,可南屋里怎么还点着灯,我好奇的推开门一看,原来死了个人,正在灵床上躺着呢。再一看,好家伙,灵床前还供着四盘儿点心,这可是好东西,平时过年过节也难得吃一块,今天这里正没人管,我得好好吃几块解解馋。我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打量着躺在灵床上的人,头上是一顶新毡帽,脸上盖了一块新毛巾。你们知道咱不迷信,胆子也大。又好奇地掀起了盖在身上的布,老天,这就是常说的绫罗绸缎,长袍马褂吗?我忍不住扒下了他的长袍马褂想穿在身上试一试,心里一个劲儿在念叨:老头,别怪我,我只是想新鲜新鲜,一会儿就还给你。我穿戴好了,在屋里走了几步,觉得很气派,只恨屋里没有镜子,没法看看我是啥神气。当我刚想脱下这身行头时,院子来人了,就听见有人喊:诈尸了!就都跑得没影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穿了这身行头,翻过墙头,一口气跑到了村北边的坟地里,脱下了那身长袍马褂,赶上了送公粮的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