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文化
一、前前世情人
都说爸爸是前世的情人，那爷爷应该是前前世的情人。我这两位“情人”颜值都不太高，勉强说的过去。现代很多人都很看重颜值，按照他们的审美，我这两位“情人”早就out 了。我爷爷在他那个年代或许还算帅吧，不然怎么会被我奶奶相中呢。前几天和爸妈一起吃火锅时说过，如果再给奶奶一次机会，我相信她不会再嫁给爷爷了吧。
爷爷家墙上有个相框，相框没有任何图案或者花纹修饰。里面的老照片都发黄了，看起来像一个未经雕琢的老人。照片大都是爸妈、叔婶以及我与弟弟的。其中有一张不得不提的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我真正“认识”爷爷。当我记事起爷爷脸上就覆盖满了皱纹，所以看到他年轻时的照片有点惊讶，也有点感慨“岁月真是把杀猪刀”。照片中的他穿着白衬衫带着军帽，年轻的脸永远留在了上面。同时在上面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他有个肉鼻子（鼻子比较厚）。奶奶经常问我长得随谁（长得像谁），我就会开他的玩笑说：“我可不随爷爷的肉鼻子，幸亏我爸也不随他。”奶奶笑得前仰后合。从小我就爱吐槽他，比如爱放屁、肉鼻子、单眼皮……
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名字，小时候也是听村里的邻居叫他漏子哥 、漏子爷爷……以前的人们的名字都很难听，说是难听的名字好养活，他那个年代的人们的名字基本都如此。小时候我也经常“漏子、漏子”的这样叫，他从来都不生气，真是童言无忌啊。
小时候觉得过年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吃好多好吃的、穿新衣服，总之啥都是用新的。大人们忙这忙那的，觉得过年才折磨人呢。每年的炸带鱼都是爷爷做，从搅和面糊开始到炸都是他，爸妈、叔婶看他忙不过来就帮他，他竟然嫌弃他们做不好，说他们干活不利索，反倒给他捣乱。他干活真的挺麻利，这点谁都无话可说。
冬天里我的脚凉得和冰棍似的，所以每次回老家爷爷都让我睡在火炕上。爷爷奶奶都想挨着我，我就睡在他们中间。我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睡觉的时候我有两道程序：第一是把袜子放在爷爷枕头下，第二是等待时机把脚放在他腿上。他一钻被窝，我就悄悄地、慢慢地把我的脚丫儿伸到他的被窝里。他把被窝裹得严严实实，逗我着急，所以费好大劲儿在能伸进去，然后把脚放在他腿上冰他，冰得他哎吆着骂我“臭闺女”，但脸上一直乐呵呵的。
现在他年纪大了，身体也那么好了。三年前他还做了食管手术，胃也不好，酸甜苦辣都不能吃，我与他开笑说：“看来你与超市是没有缘分了。”以前他是酒鬼级别的人物，但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
他经常给我们上小课，科普他所谓的小偏方。他讲得很眉飞色舞，尽管我们都不是他的合格听众，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热情。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这个老头了。
二、姥爷
前几天去的时候他还对我微笑。他的目光随着我的走动而转动着。我坐在他旁边时他会轻轻拍我，我不知道那是生理的反射还是他的意识。总觉得他望着我的眼神是需要我帮他做点什么，但他却表达不出来。这老头儿是我姥爷。
他现在最喜欢的是坐在那辆电动三轮车上。那辆电动三轮车是我姥姥的坐骑。以前他很少坐姥姥的车子，总是一个人骑着脚踏车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经常会有一个清晰的影像反射回他的大脑，这个影像就是电动三轮车。那个电动三轮车已经好多年了，它很少有歇工的时候，仿佛它觉得一切都还需要它，所以不敢有半点懈怠。现在他离不开那辆电动三轮车了，好像除了那辆电动三轮谁都不认识了，只要看见那辆电动车三轮车一推出门他就想坐上去。
这个老头儿我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就从他有一个服装店说起吧！
记忆最深的是上学的时候他给我买过一双球鞋。已经是个秋天了，爸妈都忙于工作，连换季都忘了。一次下午放学姥姥把我接到他们的服装店，见我还穿着凉鞋，就嘟囔着说：“你妈也不知道给你换双鞋！”
姥爷对姥姥说：“去给孩子买双鞋吧。”说完就从兜里拿出一大把钱，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的递给姥姥，然后牵着我的手，姥姥跟在后面，我们去鞋店买鞋。现在这个大脑患病的呆老头儿不知道牵我的手了，也许已经认不出我了。我去牵他的手，他会紧紧抓住我，好像是怕我走掉。
这个老头特别喜欢吃肉，每次回家都会买一些猪蹄、猪腮之类的。我不喜欢肉食，所以肉类食物我是不会动的。舅舅有时候也过来吃饭，我特别害怕他，觉得他特别凶。一次姥爷给我夹了一块猪腮子放进我的碗里，我不想吃，就看看姥姥，谁知姥姥也说让我吃了它。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肉夹给了姥姥。这时舅舅用特别凶的口气说：“吃了它！”我又低着头默默地夹了回来。姥爷乐呵呵地说肉是好东西，吃了长个儿，好东西多吃些。最后我把肉放嘴里，几乎是生吞下去的。现在姥姥很少让他吃肉了，他看到肉与青菜的目光都是呆滞的。
我们的交流不是很多，仅限于几句短暂的话语来维持情感。我觉得我是属于那种听话类型的孩子。去姥爷家时，偶尔他会问我要啥好吃的之类的话，我每次都会说什么也不要。有时候真的不太想要，因为真的不知道要什么。在我记忆中他是个很有钱的人，他开着小服装店，口袋里总有一大把的钱，身上的标配就是皮衣和肥大的西服料子的裤。还有他爱吃猪肉。
我觉得与他有种距离感，如果空间里只有我和他，我就不知道我应该和他说些什么。我对他不会感到亲密，更不用说撒娇。我们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知道这样讲对不对，但觉得好像就是这样。与他不够亲密的原因好像是姥姥过于和蔼，我更愿意跟在姥姥后面做她的跟屁虫。这鲜明的对比早就烙在我心里。有时候我觉得他浑身透着市井气，总是骂骂咧咧的，所有的事情都过于偏激。他如果口下积德就好了。
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傻傻地坐着，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呆呆地看。以前在那个大院子里住的时候，他时常半夜起来去外地购货，下午才回来，总是很忙碌的样子。现在他闲了下来。每次去看到他，见他一次不如一次的样子，我的心也是痛的。爸爸对我说，姥爷以前是个很要强的人，生病让他变成了这样子，也失去了尊严……每次喊他姥爷的时候，在出口的那个音节里也包含了我心里的无数声姥爷。
现在他成了弱智的老小孩，有时候觉得他很可爱。对比过去的他，我心里也会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