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八十岁的母亲就催促我们,帮她买年货,每年都如此。晚一天也不行,下通知的语气还会变得犀利。回家过年在每个人的心里极其重要,父母盼,我们也盼,过年团聚在一起,相互诉说着一年的欢乐与困惑,家人在一起心情很放得开,随着父母的年岁越来越大,这种渴望更加浓烈。因此母亲的指示从不敢怠慢。
近些年,母亲对其他年货要求不那么严格,因为她忘记了许多事。唯独有一样要求很严格,记得很清晰,我们叫它“黄面”。“黄面”是制作黄面糕用的是一种黍子去皮后的黄米碾压而成,是母亲过年必须做的美食。
我从记事起,母亲会用一年的时间,准备这道独特的美食。且放在最重要的春节做出成品,我们记忆中“过年”的味道里,“黄面糕”有清晰的烙印,将穿梭于几十年甚至更长年味中。
春天里,母亲找一块适合种植的地块,撒几小把种子,这个种子与我们经常吃的小米原种,像孪生妹妹,肉眼看上去分不出彼此。存放的时候母亲特别注意,不和小米种子混淆。不知道我记得是否正确,老人们叫这个种子“粟谷子”,它虽与小米的形状颜色味道相同,碾成面子后,蒸熟了才能分辨出,“粟谷子面”是粘甜香的。
从种植开始,母亲为了把种植的小米隔开,常常和邻居换地,用其他农作物做隔离带。怕花粉儿串了,丧失了特性。收割经过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是手工操作,记得那时,从穗子上把“粟谷子”弄下来,用的是锄地的锄头,具体的顺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把锄头放倒,用脚腕压制住锄头弯头,把沉甸甸的穗子放在锄头的韧面。左手扶着穗头,右手让穗头从锄头韧上犁过,像刮痧一样,是件高难度的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粟谷子落下,穗子犹在。
“粟谷子”的存放,母亲更是重视,前一年用粗枝条编制好小囤,小囤的外围糊着没有臭味的牛粪,晾外一年,囤内放入缝制好的棉布口袋,粟谷子就装在口袋里。这一轮奇妙的操作我百思不得其解,到了现在觉得,大概是保鲜防虫的效果吧。
黄面糕还有一个必备的食材——红枣!母亲同样用一年的时间准备。那棵枣树经历过拦腰砍截、花期招引蜜蜂授粉等等手段。“枣”的晾晒更是讲究,也是提前一年备下用高粱秆编制的席子,白天放房顶,傍晚收回来放阴凉处,等等。
一年的准备后,腊月前母亲与胡同里邻居就相约,把存好的“粟谷子”拿出来,给它们脱下外衣(去皮),然后碾成金黄的米面,待命。
小年过后,蒸“黄面糕”就开始了。黄面秉承了严格的工序,母亲把开水燎过的枣和黄面和在一起,用手制作成窝头的样子,放在锅里蒸,大火30分钟,焖火五分钟。
熟了的“黄面糕”,是透明的金黄色,经鲜红的枣点缀后。像一座座晶莹剔透,镶满玛瑙的小金山,而且是金玉合体。这里面有母亲辈们的期盼:黏黏甜甜的日子里,美美满满。
“黄面糕”做好后,母亲是不会让我们先吃的。母亲把它们放在瓷瓮里。大年三十和初一,把像小金山一样的“黄面糕”放在方桌上,一天一夜。意思是新年的第一个昼夜,天堂里的老人,会关注家里的家境。同时拿出几个给我们吃。吃前切成小片用结实的茎秆串起来放火上烤,烤软了,分给我们。
年后亲戚间走动,回的最重要的礼物就是清好个数的“黄面糕”。
直到正月十四,母亲才把瓷瓮的盖子打开。我们就能敞开吃了。盖子掀开时,那种怡人的清香,诱人的颜色让人无法忘怀,垂涎欲滴至今。我们跟着母亲,看着母亲把“黄面糕”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到高粱秆编制的盘里。围站在瓮的四周等待着最惊奇的事情发生!
瓮底里的“宝”出现了!
母亲把瓮底的“宝”,叫枣油,这是“黄面糕”的杰作!母亲用铁勺子把瓮底厚厚的枣油,盛到碗里。然后平均分成多份给我们,枣油是蒸熟了黄面和大红枣放瓮里冷藏多日的产物,挖一勺,清香、甜蜜,粘却入口顺滑。清肺止咳,含有极其丰富的维生素,是春季最好补品,还能起到增强免疫力的作用。
母亲说,吃了枣油,一年的病就没有了。正月十六的早上,母亲早早地起来,把存放的软柴火点燃,把留存的几个黄面糕放火上烤着,一边招呼着,让大家聚过来,念叨着:烤烤脚一年比一年长的高。母亲宣布:年过完了!
母亲用一年的时间准备“黄面糕”除了让我们品尝,记住年味,更深的寓意:子女们永远没有忧患,幸福快乐!
年复一年,如今母亲老了,不能耕种,有时候记不起许多事。却记得每年的腊月给我们蒸年糕。而我们,则乐此不疲地为她挑选黄米面。